传说藏民最初是沿着一根羊毛的绳子从天而降，才来到这块雪域高原，从此繁衍开来。我们没有那根神奇的羊毛绳子，我们只能翻山。

去德格印经院不易，成都出发得两天——群山连绵的两天，一路都是白色的雪山和依然枯黄的草场。何况，还要翻过雀儿山。山顶绝壁千仞，只有阳光才能抵达。雪顶之下是青黑的裸岩，近处是冻土上的高山草原。一条黄褐色的土路，沿着原野挣扎向前，云彩和更多的雪山等在目光尽头天地相接的地方。宽广的空间让人感到时间也无边无际，不再有工作日程鞭子般抽在身上。群山幽蓝，鹰停在高空。

雀儿山美不胜收，却又惊心动魄。它是川藏北路上最高最险的雪山。几米宽的山路只能过一辆车。中午之后，山这边的玛尼干戈排起了长队，等从德格出发的最后一辆车下了山才能放行。行到半山，雾气开始弥漫，有雪飘下，白茫茫的雪顶开始变得阴沉。十米开外的山路已经模糊不清，海拔近六千米处的深渊在身侧却无比真切。阳光和内心的光亮，好像都被它吸得一干二净。

泥水飞溅，每次颠簸，都像马上就要甩落悬崖。某个转弯口探头看出去，一辆卡车残骸就散落在百米之下的山坡上。每次翻过一座山口，或者转一个急弯，藏族司机都突如其来，大声念经。来自这么高的地方的祈祷，神灵应该听得见。

雀儿山，不是为了作为风景向人展览，也不是为了取悦观光的镜头，更不是为了让登山者征服。它是为众神备下的王座。山口有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有如神灵的旌旗。但从山口下来没多远，两边的高山忽然之间就收住了势头。河谷向南逐渐敞开。植被丰茂，草木清秀。山坡上挂满了五彩的经幡，沿途的寺庙多了起来。

这便到了德格。地势狭长，宽不过几百米，即使在高原藏区它也只算是座小城。金沙江支流穿城而过，商铺、饭馆就沿江而建，次第展开。近处都是三四层高的水泥楼房，木头建造的藏式民居层层叠叠都架在远处的山头上。傍晚时分，半条街都是川菜馆浓烈的辣油味，另半条街飘出酥油香。街上常见牛马，住在更高的山上的藏民，驮着货物下来买卖。谈生意的时候，也还手持着经筒。歇脚吃饭，装货上马。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上面端坐着四个喇嘛。

经院镇守着德格，格萨尔王的故乡。它和俗世虽隔了一堵墙，精神上却是一体的。这里没有声色犬马的产业，也没有火热的房地产和不择手段的成功学。而这些现代城市的乱象，已经攻克了泸定、康定、甘孜那些沿途所见的地方，只是暂时被海拔阻挡在德格之外。如此说来，镇守着德格经院的，其实是由那些高大的雪山镇守的吧。

图片源自POCO摄影社区

(编辑：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