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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我的性命担保，他是我见过最孤独的人。”房东太太说道。是的，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一样成天蜷缩在那破旧不堪的阁楼里。

房东太太继续说道：“这小镇里认识他的绝不超过十个人。”是的，的确没有什么人见过那张或沧桑，或戏剧性的面庞。

“他可以算是我这里的老主顾了，只可惜，他来的次数不多，只有在月底的时候才来。每次一来，只喝九十六度的伏特加，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天亮才离开。”酒吧的老板告诉我。

他顿了顿，把手中洗干净的酒杯放回酒架上，然后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挺喜欢他的。他和别的酒鬼不一样，他好像是个画家，就像个绅士，他的确穿的破破烂烂的，活像个流浪汉，可是，他就是个绅士，由内而外的，你懂吗？”

我笑了笑，点点头。

消息就只有这么多了，从小镇人的口中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妻子房间的橱柜里，有一幅画格外显眼，只有一张纸，并没有画框。画上是一朵精致的野玫瑰。我对艺术虽然了解不深，但毕竟在所谓的上层社会混上了几年，可以看出，这幅画作就算出现在女王面前也一定会备受称赞。尤其是那玫瑰的颜色，简直无与伦比，红得像血，那玫瑰的刺更是令人窒息。

我向妻子询问这幅画的来源，她温柔地说道：“亲爱的，你一定很喜欢它吧，我也一样。可惜，它并非出自什么名家，只是一个居住偏远地区的无名画家画的。我看他画得精致，便买了下来。”我又看了看那幅画，点点头，后来也没再说起它了。

直到去年，我因故要拜访那个城市的市长，恰好会经过那个小镇，便再次和妻子提到此事，她又很肯定地和我说道：“那个画家肯定还在那里，他是个怪人。你见了他就会明白的。”

于是带着好奇心，我来到了小镇上。我相信，对于那位画家来说，这绝对是个屈才的地方。从火车上下来，我看见了山；奔跑了好一会儿，我还看见了山；到了小镇的中心，放眼望去，还是山，只不过那火车的轰鸣声，在这里就稍显得动听了。

打听完画家的消息后，我径直走到那座破败的阁楼下，那是一座典型的三层小阁楼，还有着少许的巴洛克时期的建筑风格，也许它曾经结实而典雅，可如今，它的确是破烂的。

我在楼下揣摩着他的形象，或许他正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和一条黑色的紧身长裤，梳着清爽的头发，神色平静地画着一幅小镇的山水画？

但是小镇居民的话打消我的想法，好吧，我得尝试着接受，能画出那样精美画作的人是一个落魄的人，可怜的人。

走上了阁楼，我轻轻推开了十二号房的房门，不仅仅是因为门没有完全关上，还有那绅士的脚步声，以及画纸间轻微的摩擦声。房内极其脏乱。可竟然有一股清香味，那香味显然是来自窗口的那盆水仙花。

他与我想象的有几分相似，那头蓬松的卷发让他显得更像一个艺术品。他没有理会我，只是默默地画着那盆水仙花，画得很细腻，而且圆润，几乎没有一个棱角，阳光照在画纸上，花便好像活了似的。

我轻声打断了他，：“世上绝对找不出比它更美的水仙花了，先生。可恕我直言，您画的并不像那盆水仙花啊！您一定看过库尔贝的画吧？”

他也打断了我：“先生，请不要用您的世俗之心来看我的画。库尔贝也许能把这朵花画得栩栩如生，但是，只有我才能画出花香，这才是它的美丽之处。”他骄傲地说道。

我想我没有资格反驳他，他的画技的确可以让他和库尔贝一样孤高傲世。

“也许它在水仙花中算是一绝，但在众花之中恐怕无法争相斗艳了吧？”我稍稍提高了语调，问道。他放下了手中的画笔，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只有我的花才会比它更美。若说到最美……”他的声音低下去了，就像孩子被父母责骂了一样。

我拿出了那幅野玫瑰，放在他手中，微笑地说道：“我觉得，这也许就是最美吧？”当他看到它的那一眼，眼睛就像被针扎了，但马上又趋于平静，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可那难以捉摸的思绪仍然露出了痕迹。

他也微笑地看着那幅画，说道：“是的，它是最美的……毋庸置疑。”他又抬头看了看我，看得很仔细，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又接着说道：“你一定很想听听它的故事吧？”我点了点头。

天已黑，他关上了窗，开始说道：“唉，先生，你一定想不到。像我这样的落魄的可怜人，竟然是当年皇家艺术学院的美术生，还曾是最负盛名的那一位。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画花，似乎只有这东西才透露着人性，那种感觉不像是在画花，更像是在雕刻人的心灵。那时候，每年，我都要来到这个小镇采风，因为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漫山遍野的花。十年前，我来这里时，遇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她很美丽，也很活泼。每当我在田间画画时，她总会带着花圈在田野里蹦蹦跳跳的。她很喜欢我的画，总是……”

“然后，你爱上了她？”我问道。他轻声答道：“是的。毫不意外，这种女孩很容易让人喜欢。不是吗？先生。事实上，那时，她也爱上了我。后来，我就不只是画花了，在我心里，她就是最美的花。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从地中海一直到帕劳群岛。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可后来，当我们回到这里后，她说有事，就离开了我，去了巴黎。半年后，我收到一封信，是她写给我的。只有短短几个字‘我结婚了，忘掉我们的一切吧。’信纸上有一根她的秀发，除此之外，连一粒灰尘都没有了。所以，我总算明白，她是什么花了。”

“野玫瑰……”我低沉而小声地说道。他空洞着看着我，说道：“是的，先生。然后，我画了您手中的这幅画，您一定很喜欢它吧？的确，这就是世上最美的花，野玫瑰就是血红色的，就是血……”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尽管他眼波流动，可也看不出是爱，是恨。

我仓促地站起身，推开门。他又说到：“放心吧，先生，这是个故事，过去的事了。不过，我想，您一定是个好人。可惜您永远也无法理解人世间，情为何物了。”

我回头喃喃道：“呵，知道又如何？爱恨情仇又岂是非黑即白的？”顿了顿，又说道：“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您，能脱身于这世俗之外。您真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唉，这世界，又岂止于此呢？”然后便下楼了。

黑夜早已笼罩大地，在这里，只有点点星光和月亮仍在为我照明。我知道，他一定从未问过那女孩的身份，他又怎会知道她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家族之一的掌上明珠呢？我知道，他还是个孩子，这世界对他来说就是个谎言。也许，这真的只是回忆吧，只是故事吧。

至于那女孩，也已成为我的妻子了，而女人的心本就是摸不透的。也许，生活真的已经磨平了那些棱角吧，野玫瑰的刺也不例外。又或许，仍有什么，能激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涟漪？

我意识到，我得加快脚步了，市长一定已经在他的家门口等待着我了。慢慢地，慢慢地，我竟然无法控制地狂奔起来，就像逃跑一样。跑着跑着，又忽然听到了什么——酒吧的门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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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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