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编者）：由于本文篇幅较长，阅读起来需花费一些时间。但我们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读下去，去走近，感受，聆听策姆林斯基（Zemlinsky）这样一位伟大的作曲家与他的音乐，因为他不应该被遗忘。
附上音频资料：
重出水面的小美人鱼
策姆林斯基交响幻想曲的前世今生
“只有音乐能解决那些人类心灵中经常产生的谜团。”
——安徒生，年
亚历山大·冯·策姆林斯基(AlexandervonZemlinsky)在今日绝不属于为大众所熟知的作曲家。与他前半生顺风顺水的生涯相比，今天他的大部分作品很少被演奏。而作为一位显赫的歌剧作曲家，他的八部歌剧都是由德语区几座地位举足轻重的歌剧院首演的，而现在却除了《佛罗伦萨的悲剧》(“EineflorentinischeTrag?die”)和《侏儒》(“DerZwerg”)之外极少出现在歌剧舞台上。当然这与以现代角度来看他颇为保守的作曲风格以及不顺利的后半生最终导致他在二战后迅速被遗忘有关，不过却有一部作品是作曲家自己舍弃的。这部名为《小美人鱼》(“DieSeejungfrau”)的交响幻想曲在诞生之初获得了较高的评价，但却出于策姆林斯基自己的决定而被埋没了半个多世纪。
（亚历山大·冯·策姆林斯基）
作为土生土长的维也纳人，策姆林斯基从维也纳音乐学院毕业后在20岁出头的年纪创作了第一部歌剧《萨雷马》(“Sarema”)，此作获得了路特波德奖并于年在慕尼黑宫廷剧院（现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首演。这一年，策姆林斯基创作的降B大调交响曲又赢得了贝多芬奖。这为崭露头角的作曲家赢得了声誉，使得时任维也纳宫廷剧院（现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院长的古斯塔夫·马勒于年1月22日首演了策姆林斯基的第二部歌剧《很久很久以前……》(“Eswareinmal…”)并获得了巨大成功。从此，策姆林斯基跻身维也纳最受 与策姆林斯基和勋伯格选取题材的不同遥相呼应的是他们当时各自爱情故事的不同结局。勋伯格与策姆林斯基的妹妹玛蒂尔德与年10月7日结为伉俪，而策姆林斯基则遇上了谈论二十世纪初维也纳艺术圈子绕不开的女人阿尔玛·申德勒。年春天，策姆林斯基在自己的康塔塔《春之葬礼》(“Frühlingsbegr?bnis”)于金色大厅首演时认识了阿尔玛。之后阿尔玛开始师从策姆林斯基学习作曲，而策姆林斯基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天才和美貌。尽管一开始他试图与她保持距离，然而最终还是在年4月向爱情之神屈服了。尽管人们常说当时维也纳艺术圈的天才们没有一个可以抗拒阿尔玛的魔力，然而其实阿尔玛对于他们才能的诱惑也无从抵抗。策姆林斯基与阿尔玛开始了一段炽热而短暂的激情。阿尔玛的家长显然不喜欢策姆林斯基并不帅气的外表和只有一米五九的身高，于是带着阿尔玛在夏季去湖边度假以避开这“丑陋的侏儒”。九月底归来后，阿尔玛又开始见策姆林斯基，并且两人之间的感情日益升温。阿尔玛在10月4日的日记里写道她渴望“亲爱的阿列克斯”的“一切”，之后甚至在11月2日的日记中写“希望为他生一个孩子”。然而仅仅五天后的11月7日，策姆林斯基在金色大厅指挥一场音乐会，阿尔玛则去参加了一个社交晚宴，她在那里经别人介绍认识了马勒。尽管在当晚的会面中他们主要谈到了策姆林斯基，并且阿尔玛批评了马勒的艺术眼光，然而马勒还是深深为她所吸引。虽然之后的一个月里阿尔玛有些犹豫不决，而且她的家长又不喜欢马勒的年龄（大阿尔玛十九岁），阿尔玛还是和马勒在12月27日向外界公布了订婚的消息。在此之前的12月12日，阿尔玛已经向策姆林斯基写了分手信。三个月后的年3月9日，阿尔玛与马勒举行了婚礼，此时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在与阿尔玛的感情中的挫败对策姆林斯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也许当时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这件事会对他今后的创作产生多大的影响。选取小美人鱼作为下一部作品的题材仿佛是对自己命运的一个预言，而他青春的激情最终化作了海面上的泡沫。在阿尔玛与马勒举行婚礼前的几个星期，策姆林斯基写出了《小美人鱼》的开头：黑暗的a小调是最常代表悲剧和死亡的调性，作曲家当时如死灰般的心境可见一斑。策姆林斯基没有更早开始创作《小美人鱼》的一部分原因是，家中的财政困境使得他不得不接下了主要上演轻歌剧的卡尔剧院的首席指挥的职务。同样贫困的妹夫勋伯格的命运则更为坎坷，只能在策姆林斯基的介绍下获得了一个柏林的职位而离开了维也纳。策姆林斯基在给勋伯格的信里写道，他的交响诗将会变成一部“死亡交响曲”。尽管最终这个题目没有出现在作品的任何标题里，不过对任何熟悉小美人鱼故事的人来说，这样的结尾不言自明。
一开始，策姆林斯基想把这部作品写成一个像施特劳斯的音诗那样不间断演奏的单乐章交响诗。他当时的计划是把作品分成两个部分、四个章节：第一部分第一节描绘海底世界；第二节写小美人鱼、人类世界、暴风雨和拯救王子；第二部分第一节讲述小美人鱼的渴望和深海女巫的地界；第二节则是王子的婚礼和小美人鱼的终结。然而随着创作的进行，策姆林斯基积累的素材已经足够填满三个乐章，于是最终写成了一部三乐章交响诗。而且起先想要像施特劳斯一样纯用音乐叙述剧情的想法最终演化成了对意境和色彩的描绘。策姆林斯基本来为第一乐章写了详细的故事线，然而后来放弃了这些“标题”和大段的描绘性段落（唯一留存的是暴风雨乐段后第到小节双簧管和圆号乐句上的“好似呼救声”）；第二乐章只有两个概括剧情的标题，而到第三乐章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文字解说。这种创作理念的变化在作品中清楚地体现了出来。
策姆林斯基在卡尔剧院的工作异常繁忙。除了每周指挥四到五场轻歌剧演出，他还要排练、训练歌手、上私课。即使在这样的工作节奏下，策姆林斯基还是在年三月底完成了第一乐章的缩编谱。7月26日，施特劳斯再次来到维也纳演《英雄生涯》，这次指挥的是一个由四百名乐手组成的“超级乐团”（很难想象此曲中大段的小提琴独奏如何与如此庞大的乐队伴奏平衡）。演出结束后的晚宴上，施特劳斯邀请策姆林斯基把《很久很久以前……》和《小美人鱼》的谱子寄给他，并想安排上演后者。然而后来策姆林斯基把《小美人鱼》第一乐章的手稿寄给勋伯格并让他带给同在柏林的施特劳斯后，得到的答复却相当令他失望。施特劳斯说，除非把整部作品完成并抄出分谱，否则他什么也做不了。
歌剧院的夏休时节，策姆林斯基与母亲克拉拉、曾随他学习作曲的阿图尔·博丹茨基和勋伯格的妹妹奥蒂莉一起从8月2日起到湖边休假。策姆林斯基在这里重拾起些许快乐情绪，因为他的狗两次从船上跳到湖里而使他不得不借此机会排演了“拯救王子”的段落。在暂时卸去演出事务的时间里，策姆林斯基的创作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到8月29日，第一乐章的配器已经完成。第二天早上他们结束度假回到了维也纳。
如前所述，策姆林斯基在创作第一乐章时仍将描写和叙事放在了第一位。在以那深不可测的海底开篇后，独奏小提琴呈示出了小美人鱼的主题，也如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舍赫拉查达》那样宣告了故事的开始。策姆林斯基惟妙惟肖的描写让第一乐章的故事浅显易懂：他先是描绘了小美人鱼无忧无虑地在海底嬉游的场景，然后随着音乐越冲越高，小美人鱼冲出海面见到了天地。接着是暴风雨——策姆林斯基曾经竭力避免把它写得庸俗廉价——和小美人鱼在风浪中拯救王子的场面。最后大海归于平静，小美人鱼默默离去。
回到维也纳后，策姆林斯基在9月6日完成了第二乐章的缩编谱。然后9月16日开始的卡尔剧院的新乐季让策姆林斯基再次失去了大块的创作时间，不过他仍然在十月第三个星期完成了第二乐章的配器。他又把手稿寄到了柏林，不过这次只为了给勋伯格看。第二乐章开始描绘的是盛大的海底舞会，嘹亮的号角和几条重要的旋律均由第一乐章的素材发展而来。与喧闹的舞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落寞的小美人鱼。在展现了她殷切的渴望后，她来到阴森的地界，在深海女巫（排练号14e后5小节）的帮助下获得了双腿。乐章的最后描绘了小美人鱼终能离开海底的快乐，并在越来越远的舞会乐声中游到了岸边。
第二乐章完成后，繁重的指挥工作让策姆林斯基不得不将作曲暂时搁置了下来。接下来的五个月时间里，第三乐章的创作工作极其缓慢地进行着，直到年3月15日开始的那个星期。那时剧院白天在为美国著名舞蹈家艾莎道拉·邓肯的客座演出排练，并且连续六个晚上上演的都是弗朗兹·莱哈尔的轻歌剧《修补匠》(“DerRastelbinder”)。于是策姆林斯基把星期二的演出交给了博丹茨基，加上白天的时间专心作曲。整部作品最终完成于3月20日星期五，当晚策姆林斯基又回到剧院指挥莱哈尔的轻歌剧去了。
与前两个乐章较为清晰的叙事结构相比，第三乐章已经解构成对心境和氛围的描写。策姆林斯基通过交织之前出现过的主题营造出了一种伤感的气氛，到乐章的中间可以清楚地听到小美人鱼内心的挣扎以及她的毁灭。乐章的末尾再现了第一乐章开篇深邃的海底和第二乐章小美人鱼获得双腿后热情而辉煌的乐段，在对她向往自由的精神的颂歌中结束了全曲。
在当时，一部作品的完成绝不代表着马上就有上演的机会。如果作曲家本人和好友手里都没有音乐会乐团，那么年轻作曲家的作品出现在音乐会中的机会微乎其微。年夏天勋伯格结束了在柏林的工作，尽管策姆林斯基在信中曾劝阻他不要回到维也纳，但是勋伯格还是带着已于前一年完成的《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回到了他生长学习的音乐之都。策姆林斯基劝阻的原因是他感到维也纳的音乐圈子正在变得对新音乐不友好，从而对年轻作曲家的发展不利。马勒于年在重重阻力下放弃了维也纳爱乐乐团订票音乐会的指挥工作，而继任者小约瑟夫·赫尔梅斯贝格对新音乐几乎没有任何兴趣。而除了维也纳爱乐之外，维也纳仅有的另一选择是费迪南德·洛韦领导的维也纳音乐会协会的乐团（维也纳交响乐团的前身）。洛韦此前首演了策姆林斯基的三首芭蕾小品（选自芭蕾《时间的胜利》(“DerTriumphderZeit”)），并曾表示将会上演《小美人鱼》。然而当分谱全部印好后，洛韦又反悔了。
在这种情况下，策姆林斯基和勋伯格在维也纳再会后，与奥斯卡·坡萨(OskarC.Posa)共同创立了“维也纳创新音乐家协会”。马勒接受了名誉主席的称号，阿尔玛·马勒则利用她的社会影响为协会拉来赞助。在年11月23日的第一场音乐会上，策姆林斯基指挥了齐格蒙德·冯·豪塞格的《酒神幻想曲》和赫尔曼·比绍夫的三首歌曲，下半场则由马勒完成了施特劳斯最新音诗《家庭交响曲》的维也纳首演。年1月25日，协会的第二场音乐会推出了极具野心的全部世界首演曲目，三位创始人各占一曲。坡萨的作品是五首歌曲，策姆林斯基和勋伯格提供的作品——可想而知——是《小美人鱼》和《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关于作品的体裁，策姆林斯基在此前给勋伯格的书信中一直称为交响诗，但是在世界首演的节目单上，他把它改成了“交响幻想曲”。
音乐会前最终的排练结束后，阿尔玛在日记中写道：“勋伯格的音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她对策姆林斯基的评价现在却截然相反。她认为《小美人鱼》中只有单纯的色彩而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与此同时她也终于看清了这位曾经恋人的丑陋外表，似乎之前吸引她的东西全都不复存在一样。倒是演出后乐评界无一不给予这部作品很高的评价，赞扬了策姆林斯基精湛的配器、丰富的和声和扣人心弦的高潮部分。不过似乎无人察觉到作品隐含的深意，只有音乐学家理查·施派希特在五年后写道：“人们可以感觉到艺术家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而结果是灾难性的。”对于《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乐评却多是负面的。这部作品的和声语言对维也纳听众来说显得超前，而勋伯格在写作时使用的乐队技巧又太过复杂，使得作曲家本人作为一个指挥家无法驾驭。倘若勋伯格把指挥棒交给一位更有经验的指挥——比如策姆林斯基——也许作品会得到它所应得的评价。而正是策姆林斯基高超的指挥技巧使他自己的作品获得了成功。
年，为了彰显柏林作为当代音乐中心而兴建的莫扎特音乐厅落成了。12月5日，年轻的作曲家瓦尔特·梅洛维茨指挥随厅一同建立的莫扎特音乐厅乐团上演了一套新曲目，其中包括《小美人鱼》的德国首演。《音乐》杂志的评论员阿尔弗雷德·沙特曼赞扬了策姆林斯基的乐队技巧，然而除此之外给出的评价大多是负面的。
《小美人鱼》的第三次演出是由目睹它诞生的博丹茨基完成的。这位年轻指挥家于年加入了布拉格的德意志剧院，却碍于人事关系在歌剧方面无法施展拳脚。因此他积极向交响音乐指挥方向发展，在当年11月13日的第一场音乐会上实现了《小美人鱼》的波希米亚首演。如同在柏林一样，乐评界褒扬了策姆林斯基的配器，但是觉得其它方面乏善可陈。
三年之内三次演出，评论界总体给出了正面评价，这对任何一个新作品来说都是足够值得骄傲的成绩。可是策姆林斯基却不以为然。年策姆林斯基向UniversalEdition出版社提交个人资料时，他列举了可供出版的作品：四部歌剧、一部交响曲、艺术歌曲、钢琴作品、一部单簧管三重奏、一部弦乐四重奏、芭蕾《时间的胜利》、修订版《春之葬礼》以及两首圣诗合唱。对于《小美人鱼》他却只字未提。在那时，这部作品已经成为了策姆林斯基演出次数最多的作品，至于他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作出了如此严格的自我审查，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但是明显作曲家从一开始对它就不完全满意，并在世界首演前进行过修改。除了删掉了第一乐章和第二乐章的解说之外，他还将第二乐章后半段在深海女巫地界的部分全部删除。从故事剧情上来说这不啻为一种阉割，即使策姆林斯基已经决定放弃原本的叙事结构，这种大段的删除都显得不合常理。与此相伴的是他改写了前后乐段过渡的部分，并在第三乐章排练号12后一个小节的高潮处删除了三支小号奏出的深海女巫动机。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在第二乐章排练号17之前，这个动机的一个变体却被保留了下来。策姆林斯基对作品不满意的一个主要理由应该是它有好几个片段完全重复之前的音乐。这显示出他受到了太多来自轻音乐界的有害影响，因为这种大段重复的做法在他天天接触的轻歌剧中颇为常见，但却是在对主题、动机应作不断发展的严肃音乐中通常竭力避免的。这种情况的例子有第二乐章再现海底舞会场景时，手稿中直接标明重复第1到52小节；还有如前面提到过的，第三乐章结尾的高潮是对第二乐章一段的完整再现。这部作品使用了三管制乐队，但有四支长笛。策姆林斯基在隔了几个月再开始创作第三乐章的时候，似乎完全忘记了在前两个乐章中出现的第四长笛，以至于最后的这次再现成了第四长笛在末乐章中仅有的演奏。这些细节都表明这部作品远非完美，策姆林斯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将它舍弃掉了。
与《小美人鱼》面世几年内就被三次演出的情况相比，《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的命运要坎坷得多。它的第二次演出在隔了六年之后的年10月31日由奥斯卡·弗里德在柏林完成，之后才广泛出现在音乐会中。而随着每一次的演奏，《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都获得了更高的评价，并最终在勋伯格的保留曲目中稳稳扎根。早在年作品刚刚完成之时，策姆林斯基就研读过手稿，并深深被这部作品的魅力所折服。而《小美人鱼》在首演高奏凯歌后，评价渐渐降低，最后连策姆林斯基本人都不得不认同阿尔玛早在首演时就作出的中庸评价。
也许策姆林斯基撤回《小美人鱼》的另一个原因是它是作曲家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的产物。尽管策姆林斯基后来结过两次婚，可是他从未真正从阿尔玛给他带来的阴影中走出。与阿尔玛恋情的失败对策姆林斯基之后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歌剧为例，策姆林斯基的 如《小美人鱼》一样，策姆林斯基本人的命运后来也急转直下。在布拉格新德意志剧院（现为布拉格国立歌剧院，并非捷克国家歌剧院）17年辉煌的音乐总监工作之后，策姆林斯基于年移师柏林的科罗尔剧院，却只能屈居当年在维也纳的晚辈奥托·克伦佩勒之下。年纳粹上台后，他们二人都逃离了柏林。策姆林斯基回到了维也纳，后又在年德奥合并后经过千辛万苦逃至纽约。然而几个月的奔波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使他既不能教课也不能指挥，只能将收入寄希望于作曲上。勋伯格早在几年前来到了美国，已成为十二音音乐泰斗的他获得了极高的荣誉和地位。与勋伯格相反，策姆林斯基从未真正走上无调性音乐的道路；他仍同三十年前一样，还在探索晚期浪漫主义的音乐语言能够怎样发展。出于这样的原因，策姆林斯基在美国默默无闻，在经历了数年的病痛之后于年因肺炎去世并被迅速遗忘。
（亚历山大·冯·策姆林斯基）
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随着对马勒作品的重新发掘，策姆林斯基的作品也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然而由于作曲家从未向UniversalEdition出版社提交过《小美人鱼》的总谱，学界认为这部在记录中被演奏过三次的早期作品已经在动荡中遗失。七十年代，一部不知名交响作品的乐谱在一个维也纳的私人收藏中被发现；没过两年，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整理出的策姆林斯基收藏中发现了一部“E大调交响曲”的第二、三乐章。两位英国博士生阿尔弗雷德·克雷顿(AlfredClayton)和基思·鲁克(KeithJ.Rooke)分别独立比较了维也纳和华盛顿的乐谱，并确认它们在一起拼成了已丢失多年的《小美人鱼》。年，彼得·古尔克指挥奥地利青年交响乐团终于再次奏响了这部作品，此时距离上一次演奏已经过去了77年。年3月，里卡多·夏伊指挥西柏林广播交响乐团（现名柏林德意志交响乐团）第一次录制了这部作品。
（《小美人鱼》世界首录）
发现《小美人鱼》第一乐章的维也纳私人收藏属于汉斯·弗里绍夫，他从母亲玛丽·弗里绍夫那里继承了这些遗产。玛丽·弗里绍夫婚前姓帕彭海姆，是一位医生、作家。在音乐史上她的地位主要在撰写了勋伯格年作品《期待》(“Erwartung”)的剧本，而这部作品是于十五年后的年由策姆林斯基在布拉格新德意志剧院首演的。人们关于策姆林斯基和玛丽·帕彭海姆的友谊知之甚少，只知道它一直持续到了三十年代。至于策姆林斯基在什么时候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把《小美人鱼》的一部分手稿给了她，我们大概将永远无从得知。
策姆林斯基学者、英国指挥家安东尼·博蒙特(AntonyBeaumont)近年来进行了大量的策姆林斯基作品总谱的校正工作。作曲家在删除第二乐章深海女巫乐段时并非直接划除，而是将修改后的谱子粘到了原先的谱子上，从而使下面的音符不可见。幸运的是，该乐段的音乐在缩编谱中被保留了下来。因此，博蒙特在年出版的UniversalEdition决定版总谱中包含了两个版本的第二乐章可供指挥家选择。年1月27日，马库斯·坡什纳(MarkusPoschner)指挥德累斯顿爱乐乐团第一次演奏了原始版的《小美人鱼》。
（原始版《小美人鱼》世界首录）
策姆林斯基也许出于过于苛刻的自我批评而对这部作品进行了修改并最终舍弃。可是尽管有瑕疵，人们仍可在这部早期作品中听到首演时评论界赞扬的东西：高超的配器、绚丽的色彩和引人入胜的故事。因此，自从被重新发现以来，《小美人鱼》又一次成为了策姆林斯基最常被演奏的作品之一。我们能够再次听到这部作品而非只知道它在历史上存在过，可以说非常幸运。这也再次说明，只要有机遇，历史厚重的尘埃也掩盖不住有价值的作品耀眼的光辉。
（本文大部分史实翻译整理自UniversalEdition决定版《小美人鱼》总谱(UE)前言及德语维基百科）
后记
既然已经变成一个这么长的故事了，那么我们最后再来看一下几个关键人物和演出团体的命运以及他们与策姆林斯基还有哪些关系吧。
马勒：世界首演《很久很久以前……》后，马勒领导的维也纳宫廷剧院向策姆林斯基委约了他的第三部歌剧《梦想家戈尔格》。首演定在/08乐季，然而马勒于年离职，继任者费利克斯·魏因加特纳取消了这部歌剧的演出。策姆林斯基认为这部作品需要修改，但并没有着手实施。《梦想家戈尔格》在七十年代策姆林斯基复兴时期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档案中被发现，并于年在纽伦堡歌剧院进行了世界首演。马勒离开维也纳后来到美国工作，在仅仅四年后的年病逝于维也纳。策姆林斯基仿照马勒晚期杰作《大地之歌》的形式，用泰戈尔的诗词创作了七乐章的《抒情交响曲》。这部作品成为了策姆林斯基最出名的作品，阿尔班·贝尔格后来写出了向它致敬并引用其音乐的《抒情组曲》。贝尔格于年去世后（关于贝尔格最后作品的故事，请参见纪念一个天使——露露），策姆林斯基为了纪念他创作了第四弦乐四重奏。
阿尔玛·申德勒：阿尔玛与马勒结婚后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幸福。作为一个真正的音乐天才和控制欲极强的人的妻子，阿尔玛的工作是相夫教女和为丈夫誊抄总谱等，还不能在马勒的工作时间打扰他，并被禁止作曲。这使得没过几年他们的婚姻就出现危机，插足的是一个叫瓦尔特?格罗皮乌斯的年轻建筑师。这位日后包豪斯的创始人在马勒逝世四年后的年与阿尔玛结婚，这场婚姻却在仅仅五年后以离婚收场。年阿尔玛又与作家弗朗茨·维尔费尔结婚，直到年维尔费尔逝世。年，阿尔玛于85岁高龄逝世于纽约。
（阿尔玛之墓，位于维也纳GrinzingerFriedhof）
勋伯格：将浪漫主义晚期风格逐渐推向无调性的边缘后，勋伯格最终创立了十二音音乐体系并在音乐史上留下了深远的影响。他与玛蒂尔德·策姆林斯基的婚姻也不太幸福，年玛蒂尔德去世，尽管勋伯格在她最后的日子里照料了她并声称要为她写一部安魂曲，他从未实现这一计划，还在仅仅十个月后就与小自己23岁的格特鲁德·科利什结婚了。策姆林斯基随即愤怒地创作了第三弦乐四重奏，作为对勋伯格对自己妹妹的不忠以及走向十二音音乐而无视他这唯一一位老师的作品的回应。勋伯格在年纳粹上台后移居美国。在他晚年，对数字13的恐惧使他害怕自己会死于年龄是13倍数的年份。然而76岁生日时，一位占星家告诉他接下来的一年大凶，因为7+6=13。从未想到过这一点的勋伯格又惊愕又沮丧，最终巧合地在76岁死于年7月13日，一个黑色星期五。
（勋伯格之墓，位于维也纳中央公墓）
博丹茨基：在维也纳先后在卡尔剧院和宫廷剧院担任策姆林斯基和马勒的助理，又有了柏林和布拉格的指挥经历之后，博丹茨基在年成为曼海姆第一乐长。随后他于年远赴美国当上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德语剧目的首席指挥，在曼海姆的职位由富特文格勒接替。年他曾从大都会歌剧院辞职，然而评论界对继任者约瑟夫·罗森托克的评价太低，所以仅仅六场演出后罗森托克就被迫辞职，大都会歌剧院只能重新聘用博丹茨基。策姆林斯基于年到达美国后向这位昔日的学生展示了配器尚未完成的歌剧《坎道列斯王》，但是博丹茨基表示不可能在纽约上演这部作品，因为第二幕有一处裸戏。第二年，博丹茨基在纽约去世。策姆林斯基于是放弃了这部歌剧，转而创作一部新歌剧《喀耳刻》(“Circe”)。然而日益恶化的健康和财政状况使他在年去世时只完成了第一幕的缩编谱。年，安东尼·博蒙特发现不需要增添音乐而只需配器即可完成《坎道列斯王》。于是在汉堡歌剧院的委托下，这部作品由博蒙特完成并于年在汉堡举行了世界首演。
施特劳斯：完成《家庭交响曲》12年后，施特劳斯于年完成了最后一部音诗《阿尔卑斯山交响曲》。基本不再创作标题交响音乐后，施特劳斯的主要产出是歌剧，最终以15部歌剧成为20世纪上半叶最出名的德国歌剧大师。晚年的施特劳斯目睹了德国艺术在纳粹统治下和二战中的毁灭，于年85岁高龄逝世。
克伦佩勒：这位昔日马勒的助理也过了颠沛流离的一生。他的第一个音乐总监职位是在科隆歌剧院，年他在那里世界首演了策姆林斯基的《侏儒》。在科隆和威斯巴登的任期后，他在柏林科罗尔剧院演出了许多当代歌剧，对推广当代音乐影响深远。然而纳粹上台后他也不得不逃至美国，在二战结束后又回到欧洲，然而从未再在德国担任过任何职务。晚年他在EMI公司的大量录音使得我们能够欣赏到这位传奇指挥的风采，却让人忽视了他是位热忱的当代音乐的推广者。正如他自己所评论的，那些录音仿佛给他戴上了一个狗牌，人们可以看到上面写着“他会指挥贝多芬”。克伦佩勒于年逝世于苏黎世。
坡萨：这位维也纳创新音乐家协会的共同创立者的主要作品是七十多首艺术歌曲。他后来成为了教授，并于年逝于维也纳。
维也纳创新音乐家协会：这个策姆林斯基、勋伯格和坡萨雄心勃勃创立的协会仅仅存在了一年，在/05乐季举行了七场音乐会后便因财政原因停止了活动。协会少有的能被铭记的事情大概就是《小美人鱼》和《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的世界首演。
柏林莫扎特音乐厅：这个力图促进当代音乐演出、曾第二次上演《小美人鱼》的音乐厅及附属乐团也很短命。五个乐季之后，这一实体便不复存在——乐队被解散，音乐厅被改成了一个奢华的电影院。
维也纳卡尔剧院：年完成《小美人鱼》后，策姆林斯基终于可以辞去卡尔剧院的职位，转到了历史名院维也纳河畔剧院。20年后，剧院更换了数任经理，财政状况变得难以为继，最终于年关门。年的一次轰炸摧毁了剧院建筑，只有门面屹立不倒。五十年代它与周边建筑被一同拆除，后来在剧院旧址曾设过一块纪念牌，然而现在也已被移除。
柏林科罗尔剧院：克伦佩勒在科罗尔剧院过于现代的剧目编排和演绎方式引起了保守派的反对，魏玛共和国后期公众舆论的压力也使得政府决定不能维持柏林三座歌剧院的财政拨款，于是科罗尔剧院在年被迫关停。年国会纵火案后，曾经的科罗尔剧院成为了国会所在地。半个月后，《授权法》在此通过，希特勒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勋伯格、克伦佩勒和策姆林斯基等人不得不离开德国。二战后期剧院在空袭和红军攻占柏林时被摧毁，残垣断壁最终在年被拆除。现在，剧院原址是德国总理府南面的一块草坪，一块纪念牌警示着历史的悲剧和人类的疯狂对文化艺术造成的破坏。
前两个世纪之交的维也纳人才辈出，各新兴思潮蓬勃发展。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那些人和事都已成为过去。然而他们给后人留下了诸多熠熠生辉的不朽作品，有些已经成为经典曲目库中的明珠，可也还有很多因为各种原因依然静静地躺在历史长河的河床上等待人们挖掘。《小美人鱼》能够被重新发现并认可无疑是幸运的，不过仍有许多其它这样的作品——或是著名作曲家的不著名曲目，或是不著名作曲家的曲目——不为人所知或被人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假如大家都只白癫疯的方法白癜风专科治疗好吗
